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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多的偶然形成一个衰败的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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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多的偶然形成一个衰败的必然

——纪录片《老人泉》观后

◎康宁

 

 

201679,清华大学以“灵魂之重”为主题,专场展播了刘德东导演的《老人泉》《新离骚》和《无尽循环》等三部具有独立精神的纪录作品,倍受业内关注。在这里,我要谈谈《老人泉》的观后感。

和刘德东导演的所有作品一样,《老人泉》是一个涉及灵魂的沉重题材:在湖北宜昌郊区一个叫尖山的山头,导演的父亲几十年前曾经下放的小山头,居住着一对年过8旬的老夫妇,一只三条腿的猫,一患有自闭症的小牛。相伴60年的老夫妇曾经孕育八胎孩子差不多都以各种不幸先后夭折,其中存活最长的孩子也只有40多岁。两位老人就像居住的石头老屋一样沧桑执着地活着根据生存法则,老头亲手处死了屡教不改咬死小鸡的三腿猫。在老太太给那头从进入牛棚一年中绝不踏出门外的小牛喂完最后的一把玉米杆之后,老头别无选择地杀死了它。导演父亲曾经居住的老屋历经冬夏毕现颓败。冬天,雪地,老头艰难地到这口老泉颤颤巍巍地挑着水,画面黑白凝滞20年前,同样的泉,同样的路,同样的跳水动作,不同的是老人矫健的步伐和生机勃勃的多彩夏天……

刘德东似乎一直在不动声色地为将《老人泉》向宿命的命题上引导而努力。

在那个叫尖山的地方,李世秀嫁给刘顺山时带来一个叫“桃英”的还在襁褓中女儿,刘顺山给她改名为“欢迎”,他用给孩子改名的方式表达了对李世英及其女儿的接纳,也许这中间还包含最朴质的爱意。但不幸开始降临,“欢迎”不几个月就死了,死时还没有满一周岁。这只是夭折的开始。

李世秀一生生育了八个孩子,大多未成年时就已夭折,刘顺山老人说,他的小儿子五六岁时还跟着他爷爷到镇上去,七八岁时肚子疼,用“鸡蛋煎葱头”的偏方治疗,毒死了;有个叫刘冠军的儿子病了,在医院住了一段时间,因为没钱了,接回来,死在了家中。影片到这里时,导演刘德东和刘顺山老人有段对话:

刘德东:刘冠军死的时候你在身边吗?

刘顺山:我在他身边。

刘德东:你在医院吗?

刘顺山:在家里死的。

刘德东:不是在医院里死的啊?

刘顺山:从医院接回来后还活了一段日子。

刘德东:病没好为什么接回来呢?

刘顺山:没有钱了。

到这里,镜头给到了刘顺山无奈的表情中的长长沉默。

唯一不是夭折而死的女儿也只活了四十多岁,这个女儿病死几年后依旧还瞒着李世秀老人。李世秀老人说:“她已经四五年没回来看我们了……以前我还是老牵挂她们,现在我已经丢淡了(看淡了)……你们来了,自己弄了吃,你们不来,无所谓……只当是养的儿女支国(支援国家建设)去了……”

这种隐瞒是善意的,尽管已经多年斗争回过娘家,但对李世秀老人来说,还是一份念想。刘顺山在叙述这种隐瞒时,居然露出了狡黠的笑。

一生生养八胎,最终孤终到老,这中间,每一次夭亡必定会给刘顺山和李世英带来重重的打击,影片已经无法还原那每一次痛失亲生骨肉的伤心欲绝,只用“她怎么不哭呢?都是养到几岁时才死的”这句话表达无助与无奈。刘顺山说这话时,时间已经久远,但悲伤依旧还没有结痂,长长的沉默、盘根错节的皱纹和找不到停靠点的眼神特写镜头,使五味瓶在他内心深处又一次被打翻。

为什么会这样?在医疗条件基本为零的尖山,在生存环境恶劣的尖山,生老病死听天由命,那时,尖上村共有27户村民,在同样的生存环境中,一家死去七八个孩子的家庭也绝无仅有,而且他们至今已全部搬迁,只剩下这两位老人孤独于此。片中用“这个屋场不发人”的传闻和“白虎山头,房屋建造在白虎口的正中,风水学中叫‘白虎食子’,大忌”的风水术语作了注释。除此,无法归属其他。在这个家里,人是这样,那么动物又是怎样呢?

一头小牛:夏天时这头刚刚长出犄角的小牛在母牛的带领下来到刘顺山家的院子,却怎么也不肯进入牛圈,人们把母牛牵进牛圈,诱惑小牛进入,而这只自感上当的小牛自此再也不肯走出牛圈,自闭于此。即便后来众人强行将它牵出,它也用尽力气反抗。牛昼夜哞叫,其声哀悲,长期流泪的面颊上已形成深色的泪斑。影片中给出老人和牛对视的镜头让人难忘:一边是老人布满血丝、含泪又不示弱的眼,一边是小牛哀怨又倔犟的眼,他们相互对峙,又与自己对峙。最终,在冬天,在它吃完最后一把玉米杆之后,被刘顺山老人杀死。

一只猫:这是一只只有三条腿的猫,老人叫它麻猫。它好吃,偷吃老人喂养的小鸡,为了让它自省,老人把鸡从鸡笼里放出来,把猫唤来让它辨认,但这只三条腿的猫却忽地叼走两只小鸡,瞬间逃走。为了惩诫它,老人多次把它捉来在鸡面前暴打,依旧改不了它偷鸡吃的恶习。刘顺山老人说,这就是一只好吃的猫,它的一条腿就是自己吃掉的,它自己生下的小猫也被它吃掉了。这只猫最终被刘顺山装进蛇皮口袋,在石头上一下一下狠狠摔死,挂在路口的桃树上。自古有“虎毒不食子”之说,但这个家里的的这只麻猫,它不仅吃鸡仔,不仅吃自己的幼仔,还吃了自己的腿。这不知是怎样一种怪异。

一群鸡:在影片中,这群鸡一直是小鸡的模样,它们柔弱无害,因为还没长大就已经全部没有了。因为李世秀老人爱吃鸡,刘顺山一直对鸡悉心关照,把病了的鸡放在还有余温的火炉上取暖,放在胸口为它保温,表现出老人内心仅存的柔软。但这群鸡最终依旧一只无存——先是被猫偷吃了一些,后来一只只病死。当最后一只小鸡用喙触动一只病死的小鸡时,让人突然想到老人夭折的孩子们……

 

刘德东的《老人泉》整个影片拍时间跨度达二十余年之久,以“慢”为基调,不是三秒钟就切换一次镜头的那种表现方式,他更多的是让摄像机自已说话,把机器架在那里,让一个挑水的画面从出门到回家用5分钟来慢慢地记录,把一次讲述后的沉默无限拉长,这样的镜头语言把纪录片的“真实性”表现得更加完美,但这种“慢”同时也考验着观众的耐性。《老人泉》不慌不忙地记录着最后尖山——无依无靠的老人、夭亡的孩子、自闭的小牛、三条腿的猫、一群永远不能养大的小鸡以及破败的房屋、残断的墓碑、屋后的坟茔、新世者的丧事、渐渐干涸的井……这些偶然的物事,叙说着一个村庄不可挽回的衰败。

那么,这些叠加起来偶然形成的村庄的衰败真的只是偶然吗?显然不是。通过影片,我们不难找出村庄衰败的必然。穷山恶水的生存环境让更多人逃了出去,就已经让曾经有27户村民的尖山空乏其身,自生自灭的无奈意识让留下来的刘顺山、李世秀老人也是想到过搬迁的,却因“自己是种山田的,突然到平原种水田,干不了”顾虑一直困守在尖山。后来尖山仅剩二位老人相依为命,病了,吃几粒去痛片;失眠了,在洗澡水里加一点盐(说“昨天用盐洗了还睡了会儿,前天一夜没睡着”);身子疼了,擦点不知名的膏剂;头发长了,李世秀老人用剪布的剪刀给刘顺山老人绞头发;猪病了,没想到请兽医,而是让它自己去熬……他们当然也是想到过死亡的,“我只准备了埋一个人的钱。”两个老人,只准备了埋葬一个人的钱,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死亡结局呢?“如果她死我前面了,是她命好。”刘顺山说他会用安眠药了结自己。如果刘顺山老人先李世秀老人而去呢?“那我也没有办法了。”这是刘顺山老人给出的无奈回答。

纪录片是以真实生活为创作素材,以真人真事为表现对象,并对其进行艺术的加工与展现的,以展现真实为本质,并用真实引发人们思考的电影或电视艺术形式。刘德东的《老人泉》更多地只是记录,基本上去掉了艺术加工环节,没有配音,必要时用字幕注释,他把更多的思考空间留给了观众。对于为什么拍《老人泉》,它的出品有什么作用与意义?还是用刘德东自己的话来回答吧。

 

“山对着山,石头对着石头,我对着你,人对着耕地和牲口,耕地对看天气,我们彼此协作而又相互折损消磨。看见荒山之巅一对暮年男女,和一口井一亩田,在深冬,鸡死了,猪杀了,牛也杀了,众鸟飞绝而只剩沉然的二人且无语。当家族昌盛时,当儿女尝存时当他们的耕地二十亩延绵三道梁时,水井水满满呵!我们伫立山顶展望平原及平原外万水干山,但终抗不过时运和风水构架。儿女死了牲畜不长,井水渐弱,众多的偶然形成了一个衰败的必然驱势。耕地萎缩至脚尖,那森林扑面而来的轰然阵势,冷静而有序的,把我们踩在脚下。可怜的人类之柔弱的魂灵在自然之风雨浩荡之下,在无尽岁月之下,一切皆回忆而消散。致男女老人和井,致柔软坚硬的心,致我们杀死的灵和草木致死去的宗祖和儿女。一张平静的脸是天地,它沉默永久,一直等候!”

    ——一个学生问刘德东为什么拍《老人泉》时,刘德东如是说。

  

“我作为对几十年前曾经在‘尖山’这座山上下放劳改,生死相隔20多年父亲的寻访和精神交流,历时20年跟踪拍摄在‘尖山’这座山头居住的这对现在年过八旬的老夫妇。并在一年多的时间里,与他们一起耕作和生活,用诗意的镜头恣意挥洒地抒发着在这片土地上我自己童年的记忆,在看似重复简单的生活中呈现了这位山石一样坚强,土地一样厚实的中国农民的顽强、执着而又不失功利和狡黠的老人在岁月中的坚持和老去。影片是在记录这对老人,更是在见证生命的丰富、艰难、执着和老去…… ”

    ——在清华大学作刘德东作品专场展播现场,他如是阐释《老人泉》。

 

 

             201684日于荷花小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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